听雨的季节

[bcg8]

　　（一）
　　"少年听雨歌楼上，红烛昏罗帐。壮年听雨客舟中，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。而今听雨僧庐下，鬓已星星也。悲欢离合总无情，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。"在黑板前抄写这首词的时候，他并不觉得这首词会符合自己的心境，之所以会选择这首《虞美人》，是因为他也很喜欢听雨的感觉。
　　在童年，那的确是一种很美妙的时刻，似乎串联起不必背负的人情世故与自然流露的无忧无虑，在属于自己的光阴岁月里流连忘返，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听雨歌楼吧。至于后面的两种状态，可能还不曾有过这样的经历，他一时无法体会，无法在诗人的心境里徘徊，但他知道，漂泊是人生旅途中重要的一环，是迟早会发生的事。
　　流连过多家书店，这首词是他在偶然间读到的，至于词中所表达的意思以及听雨的象征意味，当时并没有太多的领悟，只是按照张老师的要求，完成她布置给自己的作业。反复吟诵着，渐晓得这首词总结了诗人过往漂泊的一生，他不知诗人苍老的心绪到底如何，也不懂为何人生有太多的惆怅与无奈。
　　他觉得这首词的题眼落在一个"情"字上，不管是什么情，是逃不过悲欢离合的，是人生的枷锁，是精神的牢笼，但仅存的一丝渺茫的希望，恰恰给了人活下去的理由，也有时间回首再看往昔。这是他那一年的理解。
　　
　　（二）
　　难以忘记的那一年，他年满十七岁，还是一位高中生，稚气未脱，一副少年人模样，——天真的笑脸，浪漫的情怀，满心憧憬着未来，期待着有朝一日真真正正地踏上人生的旅途，做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，有自己的理想，有自己的抱负，在行走的过程中都可以施展开来。
　　额头的疤痕是幼年时留下的，也只怪那时太过贪玩，走在教室狭窄的过道上，在杨老师的指导下，做好的风车还没有转起来，却被迎面而来的风车撞在额头上，竹坯子深深地刺进肉里，虽说破了点相，他的脸上并没有多少痛苦的表情，但那位转动风车的同学，却接受了杨老师的批评与教育。那一年他十岁。
　　如今，这段往事如尘埃一般散去，可是额头的疤痕却常常被人问到，甚至在无边的夜色下，曾被一只柔软温暖的手抚摸过。那一年时间像爬行的蜗牛，背着房子孤单地走在人生边上，他常常觉得很快乐，以为自己将会是一个幸福的人，因为他的生活里不再只是忙碌的学习，哪怕现实多么地不堪。
　　思想的空间与活动的领域拓展了开来，视野也宽阔了起来，一步接着一步，他已经计划好自己的未来，——进入理想的大学继续深造，进入神秘的职场为梦想打拼，进入婚姻的殿堂与一位女孩携手未来，时时欢笑着讴歌生活的美好，用心珍惜着幸福生活的来之不易。
　　
　　（三）
　　在安静的教室里坐着，他斜倚着窗，课堂的氛围显得极为活跃。赵丹在黑板前站着，像极了张老师的样子，四处张望着，目光突然锁定在他的身上，嘴里边泛起一丝笑意，青葱般的手指突然指向坐在角落里的他，"邱枫，你起来，你来说下欧阳修这个人。"
　　正擦着眼镜的邱枫一惊，眼前是模糊的，他站了起来，端详着似在风中摇曳的赵丹。教室的门是敞开的，初春的季节已过，微微的暖暖的风轻轻打在她的面上，像极了泼墨在画卷上的一株俏芙蓉。他戴上了眼镜，黑板上抄录的是欧阳修的一首《蝶恋花》，字体纤细而工整，如同工匠篆刻的碑文。
　　"欧阳修，北宋时期著名的文学家，唐宋八大家之一，字永叔，号醉翁，晚年又号六一居士......"声音略显得仓促不安，又有几分的漫不经意，脱口而出这么一大段，连他自己也没有想到。赵丹望了他一眼，招了招手，示意他坐下，似有嗔怪，总觉得他忽略了些什么，那最重要的一部分，欧阳老前辈的代表作《醉翁亭记》不是有记载的吗，"醉翁之意不在酒，在乎山水之间也。"可是他什么都不懂，还这么一本正经地说个没玩没了，谁又会不知道欧阳修。
　　
　　（四）
　　春末时节，乱红飞去。离分别的日子一天天临近，他无法理解为何自己非要弃理学文，是否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就是这样的呢？赵丹是那种出类拔萃的女孩，心高气傲，对任何事情都会做到尽善尽美的地步。而这样的女孩，恰恰是他所欣赏的那一种。但不管怎么说，这条不归路是他自己选择的，哪怕一时违了心，抑或将来后了悔，都已无法再改变。
　　张老师的这堂课，已经上了一大半，按理说轮到他上台演讲的时候了，他想提醒张老师。当还剩下最后的几分钟，张老师的课已经讲完，粉笔丢在讲桌上，在过道上走了一圈，似乎想起了什么事情，抱歉地说了句，"诗词演讲怎么给忘了，轮到谁了？"大家把剩下的目光投注在邱枫的身上，他站起身来，拿起精心准备好的演讲稿，走上讲台，取出支彩色粉笔，在黑板上一笔一划刻印着暂时的斑斓色调，还不等他写完，催赶着的下课铃声响了起来。待他写完，张老师随便讲了几句，他没有任何的话说，回返自己的座位。
　　
　　（五）
　　这个季节，雨水特别多，离谷子成熟还有一个多月，他并不着急去找一份工作，尽管家人催得很紧。状态已然恢复过来，只是在等待着时机的到来。这个季节，也是适合遐想的，万千思绪齐上心来，会怀念雨季的芬芳，会怀念泥土的气息，会感受都市的夜空，无疑是零乱的，看看这雨水飘落的线条，你就知道了。
　　躲在听雨的角落，不经意的启卷，又一次心田的重唱。草书的痕迹，已经辨不清昨日的去留。屋檐不再是避雨的地方，雨水在耳畔哗哗地落着，敲打着窗棂，——原是搁放花盆的地方，却和欢腾的夜雨一般缤纷，倾诉恼春的经过。掩着的门扉无人叩响，静夜惟有漂泊在闲适的文字里，寻着与她相关的标题，仿佛举手投足间遇见了你。这一年邱枫二十四岁。他已不再是那个听雨歌楼的少年，眉目间多了几分愁绪。此刻，他终于懂得漂泊是怎么一回事，无枝无依，如缤纷的落叶，不知会飘往何方？
　　其实，人这一生，做对的事有多少，做错的事又有多少，谁又曾真正的想过？得与失之间何必计较得太多，懂得如何去日复一日地生活，才有可能洞悉人生的真谛，了悟未知的学问。每走一步，做出一个选择，不管今后后悔与否，其中总夹杂着，任谁都说不清的定数。或许，这就是个人命运的走向，——可悲可喜，曲折离奇。
　　下意识里，我们根本无法把握，只是推测着一种种可能，总希望，心绪往好的方面蔓延，避免被重复的可能。假如有命运规划师的话，他不会拿克隆技术复制别人的成功，他希望每个人都活出自己鲜活的姿态，在繁衍不息的自然界中有自己的一席之地，展示自己最美的一面。究其原因，只因人生无法退步，光阴去而难返，这是很无奈的，但也在定数之中。所以，与其间接地自怨自艾，不如将烦恼忘却，在乐活的生命中成就小小的自我。
　　不知这些大道理邱枫能否领悟，在江南这座城市已经生活了几年，而江南恰恰是他人生旅途中漂泊的第一站。这几年里，在忙碌的工作中，在客舟漂泊的他已经忘记了那份约定，与一位女孩的约定，与赵丹的约定。如今，他已经从工作中解放了出来，在寄居的屋檐下，听着窗外打落的雨声，他的思绪沉浮在那一年的日记里，仿佛还可以看到赵丹的模样。翻着翻着，缝隙里却夹着一张纸条，他不敢回忆，上面却分明写着，——枫，再过几天，我和爸妈就要搬往北方，到那里念书。你可以等我四年吗？大学毕业后，你能来找我吗？不管你做何选择，我都会尊重你的决定，但我们既然曾经相爱过，我不想就这样放弃，相信你也是的，我想和你有一个约定，答应我你一定要遵守这份约定，"我会一直等你的。如果你来，我们就结婚，好吗？"
　　
　　（六）
　　沉甸甸的一张纸拿在手里，他的心绪如麻藤一样乱。生活的担子落在他的肩上，他不会再参加下一届的高考，他的心思已经无法放在学业上，这个面临支离破碎的家需要他，他必须找到一份工作，同时也必须离开这个家，梦想在现实的面前妥协了，在外漂泊是折中的选择。今年他刚好二十岁，一个四年的约定，他真的不敢想象。
　　在文科班学习的那段时间，在如水的青春年华里，无意中成就了他的一段爱情，但生活中却有太多的变故，亲人的离去，家道的艰难，再加上学业的不如意，希望日渐渺茫了起来。可是在爱情来临时，他没有退缩。尽管不同在一个班级，赵丹还是经常去找他，在回家的路上，赵丹会问到他将来的志向，也会问到他为何喜欢那首《听雨》？在这样的情况下，他总会说漂泊，他相信这个词是最好的回答。赵丹却不这么认为，她觉得与其漫无目的地漂泊，在红尘里流浪，不如在生活中寻找问题的答案，眼前才是最重要的。
　　有一晚，赵丹在他耳畔唱了一首《爱如潮水》，大胆地向他表白，说到喜欢和他这样的男生交往，喜欢和他在一起。直到这一刻他才反应过来，他们之间不只是普通的男女同学关系，彼此之间已不知在哪一秒心生了好感，朦朦胧胧的情愫终于揭开了神秘的面纱。
　　看榜的那一天，邱枫并没有去，他的心中早已有了一个结果。他相信这是最好的结果，在他开始打包行李的时候，赵丹托一位朋友送了一封书信给他，然后他们之间再没有联络过。在一个听雨的晚上，邱枫将纸条放进了日记里，一段美好的记忆似乎在一夜间被人删除了，第二天他就匆匆去了江南。
　　
　　（七）
　　僧庐不是避世的桃源，是心累疲乏后暂安灵魂的场所，他不想出家，亦不想带发修行。尽管生活经受着太多的挫折与磨练，他从未想过放弃，什么隐遁山林，什么避世人间，只是一时荒唐的念想罢了。不知不觉时间过去了四年，重拾起被遗忘的记忆，他忽然觉得辜负了那位女孩，是自己一时的懦弱，还是为生活所迫，他可以原谅任何人，却始终无法原谅自己。
　　这份约定，赤裸裸地摆在他的面前，这四年里，他一直是一个人生活，在工作的时候，有人会觉得他很孤僻，从不和任何人来往，工作却十分地卖力。有人会笑他傻，值得为这种不靠谱的约定独守四年的单身生活吗？他早已不再年轻，赵丹却是一位刚刚毕业的大学生，她的未来是那么美好，可是他已经看不清昨日。他的脑子一片混乱，各种各样的情绪夹杂其中。窗外的细雨悠悠落了一夜，他一夜没有合眼，这个月的房租即将到期，他签约四年的合同也在月前到了期，没有再续约，而在江南这片土地上，已经没有任何继续停留的意义。
　　他开始打包行李，不只为约定而来，是时候该继续在人生孤单的风景里继续漂泊，北方将是他漂泊的第二站，原来他还没有醒悟，依然执迷着。这个喜欢听雨的少年郎，你又是否真的懂得听雨的确切意味，其实倒和一个女孩子想的一样，生活是你看清自己最好的一面镜子。